真新镇小茂 | 文
大的突然来了。在没什么征兆的情况下，网易在今天发布了可能是今年最炸裂的一支国产游戏PV。
纯血单机、3A品相、买断制、PC主机游戏、绝对不上手机、零内购、无长线更新......这些关键词，你可能会联想到游戏科学，联想到某个岌岌无名的游戏工作室，但很难和网易联想到一起，因为就像是资本家突然举起镰刀和锤子要革自己的命。
但《归唐》确实出现了，所以它可能是，应该说就是迄今为止，最不像网易游戏的一款网易游戏。
网易官方的宣传稿
官方的宣发用词比较克制，但这个游戏明显有3A的品相。也因此，它值得我们抛开所有的光环和刻板印象，从作品本身来聊一下，《归唐》到底够不够资格，代表中国又一款3A游戏走向世界。
首先，《归唐》是一款动作冒险游戏，线性流程，没有任何开放世界元素。游戏取材自一段冷门的真实历史：安史之乱后唐王朝衰落，吐蕃贵族趁机占领了河西走廊地区，统治长达60余年。但60年间，河西沙洲地区的人民却从未停止过反抗，直到唐大中二年，在张议潮将军的领导下举行起义光复沙洲。
沙洲光复后，河西其他地区依然在吐蕃人和各类流寇盗匪的手中，义军需要横跨三千里地，向长安派出信使。这是一段九死一生的归唐之路，玩家操控的主角，便是多支归唐信使小队中的一支。
所以，《归唐》写的不是王侯将相的罗曼蒂克，而是一曲献给无名英雄的赞歌，真正的主角是一群普通人，一个乱世，一个王朝末年的反抗和希望，犹如托尔金笔下那些踏上旅程的霍比特人。但《归唐》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，就在14亿人生活的这片土地上。
不过，关于剧情和历史的部分，我们之后再详细聊，既然分析游戏，还是先从玩和看的部分开始。首先是游戏的画面，《归唐》可能是目前为止，画面质感看起来最“欧美”的国产大型游戏。不同于《黑神话》《影之刃》透露出的“清爽感”和线条美学，《归唐》却通过高对比度光影和厚重的材质贴图，模拟出了油画的质感。
例如这里两人碰拳会盟的镜头，就通过棕/金/暗红主导的高饱和度色彩，和做旧金属、皮革磨损以及人脸上的伤疤污渍，强化了真实和沧桑感。
在欧美成熟的3A游戏里，会用高对比色块或光线引导玩家路径，虽然会牺牲部分自然观感，但也优化了玩家的探索体验。
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奇怪，但《归唐》给我的第一印象，就是它真的“很欧美”，也“很成熟”，完全看不出作为网易第一款大型单机项目的“青涩感”。这也许就是大厂入局3A后，将制作流程标准化带来的成果。
事实上，从官方公布的信息来看，《归唐》的开发团队确实大量吸收了海外大厂的前员工，开发组核心成员多数有着丰富的3A游戏研发经验，可以理解为一种厚积薄发。
当然《归唐》不全是对欧美游戏的拙劣模仿，从作品中武器、服装和建筑等细节，都能看出开发组对历史吹毛求疵的还原态度。游戏很多场景还原了盛唐余晖下的沙洲敦煌以及河西走廊，用3D技术还原了地理风貌、壁画、建筑等景观，从侧面折射昔日的大唐气象。
PV中的许多角色五官看起来像欧美人，但这也是符合史实的。唐朝时期，西域人的形象在文献和艺术品中都有所描绘，通常呈现出高鼻深目，络腮胡须，身着右衽长袍，头戴胡帽，脚穿长靴等特征。这些特征与唐代胡俑的形象相符，也反映了当时中外文化交流的繁荣。
如果说欧美游戏会为强化戏剧性牺牲部分自然度，中国团队优先保证场景的“呼吸感”，《归唐》则能看出一点“我全都要”的态势。
另外还能从PV里看到，角色的微表情特别传神。BB姬推测，这是用到了一种名叫“表演捕捉”的技术，比起单纯的“动作捕捉”，表演捕捉还能将一个人的声音和面部表情同时记录为数据，将一个人的完整表演生成精确且逼真的数字角色。
接下来是玩法。开门见山的说，你确实能在一些镜头里，看到《刺客信条》的影子，尤其是涉及到场景破坏和潜行刺杀的镜头。而在开阔地带，主角和吐蕃人兵戎交锋的时候，那种真实粗粝的砍杀感，也让一些玩家联想到《对马岛之魂》。
我觉得，之所以参考对马岛，主要因为《归唐》想要打造的，也是一种"没有怪物也没有魔法，只有泥与血与铁"的真实感游戏，让这套战斗系统易于上手，吸引大众玩家。战斗的底层逻辑，则是"规则性和正确性"，强调静与动的节奏交替。
最后是游戏的流程设计。前面提到《归唐》是一款线性游戏，没有任何开放世界元素。再考虑到游戏的历史背景，玩家需要从沙洲出发，横穿河西走廊，一路跨过沙漠、草地、雪山、戈壁等诸多极端自然环境回到大唐——不难推测出，这其实是一款公路片结构的动作冒险游戏。
找一款已发售的3A游戏与之对标，我想到的最合适的答案是顽皮狗的《神秘海域》。这类游戏是线性叙事与沉浸式体验结合的典范，核心在于电影化叙事和玩家心流引导的融合。
游戏里的一切场景和机制，都是为了让玩家冒险而存在，为了体验而服务的。在大型游戏普遍喜欢做加法、堆砌玩法的年代，这样体验纯粹的作品，在近几年反而变得稀罕。
接下来，我们来详细聊聊大唐归义军的故事，以及“归唐”这两个字，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归义军是唐朝后期，在河西走廊地区成立的一个特殊政权。不同于大伙印象里那些和朝廷对着干的起义军们，归义军反而是一支高举“光复大唐”旗帜，要从敌占区回归祖国的军队。数十年来，每当这些河西的英雄们抬起头，天幕始终被吐蕃贵族的残暴统治所笼罩，但他们心中燃烧着对大唐的向往。
《张义潮出行图》
和现在，人们对大西北的荒凉印象不同。千年以前，在汉唐王朝的强盛时期，沙洲，也就是如今的敦煌，是河西走廊的重要节点，商贾来往，丝绸、茶砖和瓷器从中原经河西运至西域，然后由各族商人贩卖到世界其他国家。
彼时河西走廊的百姓，有汉武帝凿空西域后因屯垦戍边迁移来的汉人，有五胡乱华时避难而来的中原士族，有在丝绸之路上置业定居的西域商人，也有乌孙、月氏、匈奴、突厥等游牧部族的后裔。某种程度上，沙洲就像那个时代的上海，是经济贸易的中心，也是中外文明交汇的枢纽。
历史上的敦煌壁画
而沙洲的悲剧，始于安禄山的叛乱。安史之乱的七年零二个月不仅终结了唐朝的盛世，也撕碎了河西百姓的家土。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吐蕃王朝，也趁机对唐朝展开军事扩张，安西四镇和河西走廊先后在吐蕃的进攻下，被纳入吐蕃帝国的版图。
如果只是换个统治者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可能并没有特别大的影响。可问题在于，不同于大唐的昌盛、包容和开放，吐蕃是一个游牧民族建立的奴隶制度国家，占领河西期间推行残暴统治，汉人的地位极低，大部分人都只能“胡服臣虏”任人宰割。
沙州失陷之景，当时有记载称天下百业凋敝、民不聊生。物价高涨，米卖到“千钱”的高价，二顷田地收的粮食尚不能交上奴隶主的高额税收。奴隶主们整天喝酒吃肉，观看舞女在庭前跳舞；另一边，百姓却漂泊在外，在饥饿中风餐露宿。
不过因为唐朝的衰落，和吐蕃处于强盛时期，自公元786年，吐蕃完全占据河西走廊起，当地的百姓就从青年盼到老年，始终未能盼来唐军收复河西区域。以古代人的平均寿命而计，已经过去了两代人的时间。无数出生在沙洲的年轻人甚至中年人，都未曾亲身经历过大唐风华，有关于那个强盛帝国的一切，所谓“丝绸之路的灯火从西域一直亮到长安”，也只能从垂垂老矣的耄耋之人口中旁听。
所以，归唐的信念到底从何而来呢？
公元848年，距离吐蕃统治河西近60年之后，张议潮趁吐蕃内乱举兵起义，并喊出了“回归大唐”的口号，迅速引来了山呼海啸的响应，几乎一夜之间收复沙州。短暂休整后，又拿下军事重镇瓜州。这支军队号称“归义军”，归，就是回归。
但张议潮和归义军的成功并不是来自长安朝廷的支持。他们是一支诞生于敌人心脏，也刺向敌人心脏的利剑。没有借外来的一兵一力，全凭自己的一腔热血夺回了沙洲。然而，悬于孤岛的归义军，也面临着吐蕃的不断反扑，吐蕃军阀们率领大军多次来犯，要扑灭这支死灰复燃的唐军。
起义军需要把沙洲光复的消息传递给大唐，更需要千里之外的大唐的支持，以保存这种新生的火苗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张议潮派出了十路信使向长安报捷。他们从沙州的各个方向出发，穿越了今天的巴丹吉林大沙漠、腾格里大沙漠、库布齐大沙漠……穿过无数戈壁草原，九死一生。最后，唯一只有僧人悟真带领的一路信使活着走到了大唐边境，于公元850年抵达长安，就像两百年前玄奘回到长安的时候。
游戏主角，便是这唯一一支成功的信使部队中的一员，这便是游戏《归唐》的故事，一个严肃的故事，一群小人物的故事，但又比许多王侯将相的故事更加宏大。
归唐的信念到底从何而来呢？也许不是对龙座上某个帝王的追随，而是对文明薪火的向往。在那个时代，不对，即使是千年之后的今天，你也会为大唐这两个字骄傲。它就是中国历史的荣光，是先进文明，和开放浪漫的代名词。
所以，我很喜欢《归唐》故事背后的文化意义。不仅仅让全世界玩家更直观地看到我们中国的历史，这段华夏文明在绝境中向死而生的精神图腾，想必也多多少少能让更多老外理解，中国人基因深处的家国情怀吧。
PV结尾的画面，你可以和前面的《张义潮出行图》对比看看
最后我觉得，《归唐》的出现，尤其是如果它能取得成功，对中国游戏行业的影响，会比很多人想象中更加深远。
《黑神话：悟空》证明了什么呢？中国游戏的人才、审美水平、制作能力已经完全不逊色于海外3A大作。但游戏科学的成功是一场豪赌，仅140人的团队，且依赖行业“友情价”支持，才将成本控制在3-4亿，通常情况下，《黑神话》这样作品成本不会低于10亿。
这种天时地利人和共同造就的成功毕竟是个特例，而若网易入场，凭借成熟的研发管线、千人级团队和全球协作网络，或许能将3A开发从豪赌升级为可持续的工业化生产。届时，中国游戏可能就会告别，依赖小厂靠理想拼概率出3A的模式，进入了大厂建立真正的3A游戏生产线，进入中国能够稳定创作3A游戏的时代。
《黑神话》制作人冯骥在朋友圈点赞《归唐》
《归唐》的使命不是复刻另一个《黑神话》，而是让中国3A从传奇变为常态，将通往天国的奇迹天梯，改造成全行业通行的高速公路。它追求的不是单点的、难以复制的辉煌，而是系统性的、可复制的工业能力。
相比起锐意进取的发明家、科学家，《归唐》有些像一位“工程师”，象征着一些技术是可以落地的，走入千家万户，让过往一些属于少数人的，遥不可及的梦想，成为生活常态。它选择了一条可能不那么炫目，但对中国游戏产业长远发展至关重要的道路。这条路同样充满挑战，但一旦走通，前方将是康庄大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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